第160章 哀莫大于心死

陈昭从析梧的视角听完了故事的后半程。
  彻底毁掉江祈安的后半段故事。
  在夫子失去生命之后，江祈安在大雪里抱着渐渐凉下去的夫子尸体跪了许久许久。
  他的眼睛，身上，全都是雪霜，手脚都被冻得通红。
  尽管如此，面对追上来要将一死一活两人带走的追兵，江祈安还是奋力反抗着。
  他挽着那张破旧的木弓，箭也仅仅几支，却伤了不少追兵。
  虽然他的箭术被夫子调教的确实远超他人，但追兵实在是太多了。
  双拳难敌四手。
  江祈安最终还是被按在了雪地里，满脸都是额角破开后流出的鲜血。
  追兵将他同夫子的尸体一起带回了宫殿。
  依旧是地下那个潮湿昏暗无光又脏兮兮的牢狱，夫子的尸体就被他们随意地丢在乱草之上，甚至不管牢房里的老鼠是否会来啃咬夫子的尸体。
  在失去夫子的那一晚，江祈安一夜白头。
  足足两日两夜，江祈安一直守着夫子的尸体，用尽一切办法赶走想要靠近夫子尸体的鼠虫。
  他力气实在是太薄弱了，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无法再带着夫子从这里逃出去。
  转眼就到了王上定下的“焚烧妖道”吉日，夫子的尸体被那群人没轻没重地拖了出去，他们不理会大吵大闹的江祈安，只是漠视着将他一同绑起来带去了行刑的那个广场。
  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
  江祈安满脸都是污秽，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带着极大的污臭，可他不介意这些，他看到了曾经夫子在公子府帮助过的一群人。
  那群人也在远眺看着他，目光里面的情绪不一。
  但相同的，都有着避之不及。
  析梧没有详细描述江祈安说了什么。
  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江祈安对着那群人乞求了许久，求他们同他一起求王上让夫子入土为安，不要他死了还要折磨他的尸体。
  但是王上那时候发下的命令是，妖道带来霉运，每一个人都应当为焚烧妖道添一根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将身上的不干净除去。
  抗旨的人就是妖道的同谋，当杀无赦。
  析梧每说一段就会停下来一会儿。
  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他始终不敢看向陈昭，眼睛一直盯着被他握紧的杯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才能继续说下去。
  所以城中的每一个人。
  不，应该具体是夫子曾经或多或少帮助过的每一个人。
  他们曾夸赞过夫子。
  他们曾感谢过夫子。
  他们有些还想过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夫子。
  在那一天，他们都将手中的火把丢进了夫子身下燃烧的烈焰中。
  没有一点犹豫的。
  迫不及待甩掉和夫子所有瓜葛一般。
  最后，轮到江祈安了。
  王上封他为“君泽公子”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江祈安的长相虽然刚毅，但却带着极强的俊美之感，尤其是眼角带泪迷离失魂之际，哪怕是披头散发，也是十足的勾人心魄。
  “君泽公子”不像是国师，天师这种正经的称号。
  它更像是王上对于一个得不到的宠物封的称号。
  高座在上的王上突然起了同情心，他说只要你也将柴火扔进去，便赦免你身上所有的罪，恢复你“君泽公子”的身份，住到宫殿里来。
  江祈安接过了左右看守他的侍从递过来的柴火。
  一步一颤走向那烈火。
  就算是已经死去，夫子脸上依旧带着宽慰悲悯的淡笑。
  江祈安回头看了一眼对他眼露欲望的王上，看了一圈躲在后面窃窃私语的城民，看向了风轻云淡的澄澈天空。
  “夫子，根本不会有神在乎凡人的性命。”
  他低笑起来。
  “夫子，您如此信仰神，神为什么置你于不顾，弃你于无声......”
  柴火被他双手捧起。
  “但是没关系，夫子，神不要你，你还有我。”
  音落，江祈安毅然决然纵身跳进了那越燃越旺盛的大火之中。
  既不能与你生相伴，那便同你共赴死。
  故事说到这里，析梧嘴角漫上了不在意的微笑：“您知道我成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陈昭摇了摇头。
  这显然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
  析梧看向了窗外：“我将这座城所有的城民都圈在了这一处。”
  “所有对夫子不敬的人，永生永世子子孙孙都不许离开我的神国。”
  析梧站起了身，裹在身上的布料他一时没扯着，自然而然滑落，再次露出他胸前遍布的道道伤痕。
  他的眼随着初升的太阳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他们罪有应得。”
  “这里的晚上......”陈昭想到自相残杀的人群，挑眉：“也是你设计的？”
  析梧摇头：“不是，我只是将他们限制于此，其他的就不是我做的了。”
  “毕竟夫子教我要与人为善，我虽厌恶他们，但也只是不许他们离开这里，并未有任何杀戮。”

  陈昭手指瞧了瞧桌面：“所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析梧张开了双手，神力在他的双手之上汇聚，带着些不干净的血红色。
  像是破碎的血迹。
  “我现在的能力足以将整座城的景象逆转。”
  陈昭看向他。
  “我可以重现当年焚火的场景，我可以将江祈安固定在王座之上，我可以叫他......”
  “再次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夫子。”
  陈昭的手指微微蜷缩。
  “杀他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吾主，只剩下这个办法击溃他了。”
  只剩下这样的方式彻底摧毁神国。
  析梧低下头：“请您不要再犹豫了。”
  “我只是在想......”
  陈昭站起了身，与析梧擦肩而过，双手按在窗阶上，窗外还在飘着小雪。
  “这么做，对你是不是也有很大的伤害？”
  “就算是假的，你真的愿意再重现一遍当日的景象么？”
  析梧的目光追随陈昭而去。
  许是错觉，他感觉陈昭似乎又长高了几分，眉眼也再次长开了一些。
  仅仅是侧脸，就和夫子当年相差无二。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身上全部的神力尽数散出去，片刻时间就将整个神国全部包围。
  已经赶到陈昭寝宫之外的江祈安面色很差，他大吼着：“停下！我叫你停下！”
  陈昭望了一眼门外匆匆而来的江祈安，转回身。
  析梧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在析梧的手上，是一团神力化作的黑红血球。
  “可能会有些痛，吾主，毕竟要假死一次。”
  “嗯。”
  陈昭把手按了上来。
  “吾主，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手中的光芒大闪，周围的所有光景迅速褪去，陈昭感觉到灵魂开始与肉体分离。
  所有的变化停下来的时候，他正以魂体的形态停在半空中，看着烈火在自己的身下燃烧，看着麻木的城民一个接着一个将火焰燃得更旺。
  看着与周围城民格格不入的江祈安拼了命地再往他这边跑——
  “不要！......不要！夫子！你们住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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