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深夜，京市市区，一辆保姆车正行驶在西四环空旷的路上。
车里，坐在最后一排的文慧，怀里抱着岳晴的奖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搞出点儿动静，让前面正在气头上的岳晴注意到，把火气都撒到她身上来。
翻看了网上有关于《战事未平》的消息之后，岳晴的脸色差到了极点。
她现在有一肚子的不甘、疑问、怒火，却没办法说，因为旁边坐着的姜鹏，神情严肃，正襟危坐地正跟华锐的一把手，高君义高总，汇报情况。
“好的高总，我已经跟《战事未平》剧组那边已经联系过了，之后晓晓的宣发，会由咱们公司和剧组那边共同配合完成。”
“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尽全力做到既让李导满意，同时也保证公司的利益最大化，在您的带领下，让华锐的演员，在国内的影视行业历史上，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总向来喜欢说一些假大空的话，并且好为人师，明明是个外行当家，每次华锐一开会，这位高总就能从南扯到北，从西扯到东，把半个小时能结束的例行汇报，生生拉长到两个小时起步。
电话里，高总显然对姜鹏这种思想觉悟颇为满意，夸赞了几句，如若不是时间太晚，夫人催他赶紧吃了药睡觉，他想必又要忍不住开口指点一二。
通话一挂断，阿谀奉承了半天，糊弄完大老板的姜鹏，舒了口气，随即往座椅上一靠，略显疲惫地阖上了眼。
从晚上十点，网上关于苏晓晓参演《战事未平》的消息爆出来后，姜鹏的手机就跟中了病毒一般，各个平台的信息，还有打来的电话，就没断过。
除了有跟见着血肉的狼一般围上来打探消息的媒体以外，还有公司来询问情况的大小老板。
分明什么情况都不晓得的姜鹏，只能一边儿应付，一边儿赶紧收集信息，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
连轴转着处理这突发情况，还得把私自去访问的岳晴给捞出来，这么短短一俩小时，姜鹏就已经是心力交瘁。
但已经忍了半天的岳晴，显然是没有打算给姜鹏点儿休息的时间。
打开金桔盛典的官方账号，岳晴翻找到她获奖的视频下的评论区，往姜鹏面前一递，声音尖锐地质问道：
“姜哥你看啊！苏晓晓的粉丝都敢跑到我这里来撒野了！”
“还有那个《战事未平》，李导的片子，还搭着谭钧和易染，这么大制作的电视剧，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听过！？怎么会拿到苏晓晓手上！？不是说好了，公司这几年都会把重心放在我身上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姜鹏的小眼睛开了条缝，也没从椅子上起身，就这么半瘫着，斜了眼岳晴的手机屏幕。
也难怪岳晴抓狂，那上面点赞有一万加，被顶到第一条的评论就是：
【然而我这个观众现在只关注苏晓晓的定妆照什么时候放出。】
前排其他的评论也都是对岳晴的嘲讽，岳晴粉丝们的控评，和华锐花钱雇的水军，都被挤到了后排。
“苏晓晓没这么多粉丝，”姜鹏眼皮半阖，语气笃定，“这也就是易染、谭钧的粉丝量大，和今晚上来凑热闹的路人多罢了。”
“苏晓晓也没有工作室的账号，今天公司的账号，发的都是你得奖的消息，所以有些路人或者易染的粉丝，顺着华锐的藤，摸到你的视频下面来问，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可是好事，《战事未平》给苏晓晓的热度，分了一大半到你这儿，多少之前不认识你的人，今天晚上都知道了你这么个人的存在，你应该高兴才是。”
听姜鹏一分析，岳晴心里的怒气平息不少。
但马上地，又被对苏晓晓能和这些她够不到的人合作而产生的嫉妒和不甘占满。
“那还有《战事未平》，苏晓晓凭什么啊！？我都没有听说过的本子，怎么会到了她的手上！？她是在外面勾搭上什么人了？才能拿到个这么好的资源？”
听到《战事未平》四个字，姜鹏倒是缓缓从座椅上坐了起来，面向岳晴，满是质问和责备地开口道：
“你问，谁给苏晓晓的资源？”
“那还不就是你自己——
几个月前，我就跟你说过，有个剧本不错的民国剧，让你去试试镜，可你呢？你又是嫌导演不出名，又是嫌片酬给的少，去都不愿去。到公司的本子一直都是你先挑，挑完不要的再分给其他人，这个《战事未平》的本子，就这么被你亲手抛弃，然后被企划部分给了苏晓晓。”
听了姜鹏的话，岳晴当场就愣住了。
不可置信，懊恼，悔恨，瞬间都涌上了心头，岳晴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手机，指尖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一想到自己错过了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巨大的心里落差和不甘，让她鼻头一酸，眼圈泛了红：
“怎，怎么会？我不知道，姜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原来那个本子那么重要……”
目的达成。
姜鹏伸手搂住岳晴因为没来及换下礼服，露在外面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虚情假意地道：
“唉，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乖乖听姜哥的话，你还会有大把的机会的。”
岳晴被半强迫地按着趴在了姜鹏的怀里，鼻子里闻到的是呛人的烟味，麻木地忽略掉心里泛起的恶心，岳晴啜泣着闷声答应。
从进了华锐，分到姜鹏手下的快两年时间，岳晴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基本他怎么说，岳晴就怎么做。
不仅是因为姜鹏手里有资源人脉，更因为他早些年也捧出来过大红的女演员。
所以岳晴总觉得，只要她听姜鹏的话，按照姜鹏规划的路线一步一步走，总有她红的时候。
而同在姜鹏手下的苏晓晓，在岳晴眼里，就是那个不懂“听话”的反面教材。
岳晴对苏晓晓“自命清高”的态度，是鄙夷的，是不屑的。
所以这一次，苏晓晓拿到《战事未平》的角色，在岳晴心里，也只是觉得，苏晓晓不过是一时好运罢了。
保姆车里只开了一盏顶灯，光线无法照亮整个车厢。
姜鹏的手掌，假借安慰的名头，不安分地在岳晴光滑的皮肤上摩挲，而他的那双倒三角眼，却阴沉地看向了车子前挡风玻璃外，空荡荡的街景。
《战事未平》的来头这么大，是姜鹏完全没有料到的。
几个月前，让岳晴去试镜这个剧本，也只是因为那会儿岳晴看上了个上星慢综艺的常驻席位，非要姜鹏给她拿到手，那个位置还有好几个女艺人在争，岳晴胜算不大。
为了让她转移下视线，姜鹏随便从公司拿了两三个本子，扔给岳晴，告诉她这几部剧前景都很好，让她都去试试镜。
好巧不巧，本子里就包括了这个《战事未平》。
姜鹏之所以有印象，还是因为这部剧在其中实在是片酬太低，他当时还暗骂了句，这种小门小户的剧上不了台面。
所以岳晴推脱不去面试，他也没所谓地没什么异议。
刚刚和岳晴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姜鹏随口胡诌，哄骗她，让她日后更听命于自己的一种手段罢了。
可苏晓晓那边，姜鹏实在是不好处理。
从网上曝出消息到现在，他已经给苏晓晓打了好几个电话，对面都没接，微信上发的消息，也都没回。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即便这些年，苏晓晓对姜鹏的态度，已经降到了谷底，但涉及工作上的事，苏晓晓向来是不会不回复的。
从张海到李宏德，从《宫廷心计》到《战事未平》，苏晓晓能这么走运地连进两个大导演、大制作的组，演的角色也都是很有分量的。
这些剧目一旦进入宣发期，上线播出，苏晓晓的知名度一定会提升，甚至直接爆红也不是没有可能。
甚至昨天不过因为《宫廷心计》里有个女演员闹事，苏晓晓被带上热搜，一张照片就能让她涨粉几十万。
足以见得只要被大众注意到，苏晓晓成名，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姜鹏觉得，苏晓晓现在态度转变的底气，也就是来源于此。
保姆车里，没有人说话，只听得到空调暖风的呼呼声，以及岳晴还没来得及止住的啜泣，姜鹏那双看向街景的小眼睛里，阴霾更甚——
苏晓晓的合同，可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到期了。
他可是一点都没有打算把这颗摇钱树拱手让人。
说来也讽刺。
近来这几年，影视行业不景气，华锐这样的大公司也没有了以前那样只手遮天，捧谁谁红的能力。
姜鹏手下的艺人，一个两个地砸钱也都没捧起来，所以实际上，他在公司一多半的业绩，其实都是来源于苏晓晓的。
虽然苏晓晓来华锐的这几年，姜鹏给她的全都是配角，但苏晓晓放眼圈内数一数二的演技和长相都摆在那里，人又敬业肯吃苦，和她合作过的片方，基本就没有会说她不好的。
后续还有合适苏晓晓的角色，也都很愿意继续让她来演，而在中间的姜鹏，这时一般也就就坡下驴，顺势涨个价。
这样一来二去，因为姜鹏给苏晓晓接的戏足够多，也因为苏晓晓合同上的片酬条款，还真让他从苏晓晓身上赚到了不少钱。
苏晓晓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可以说是女演员最好的年纪才刚刚开始，这样一棵长势良好的摇钱树，姜鹏怎么可能会放手。
但续约这件事情，并不好办，姜鹏其实也清楚。
即便他现在手里有些筹码，可苏晓晓这个人，够聪明，也够有胆魄，哪怕她还一直像现在这样，是个查无此人的小演员，都不一定会轻易同意续约。
一旦她红了，有别的资本发现了她的价值，给她撑腰，那姜鹏的财运也就到了头。
所以苏晓晓不能红。
起码现在这个不受姜鹏掌控的苏晓晓不能红。
光线不甚充足的车厢里，姜鹏因为常年抽烟而指缝泛黄的手，还在怀中人的肩颈处不安分地来回抚摸，黑黄的手指和雪白的皮肤，对比鲜明。
这两天又是因为庄雪，又是因为《战事未平》，苏晓晓在网上的正面热度未免太高了些，需要制造点儿什么，来及时给她降降温。
把常用的手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姜鹏这个在娱乐圈浸淫多年，早就是成了精一般的老油物，就有了打算。
“晴晴啊，姜哥刚刚仔细想了想，《战争未平》这样大好的资源，果然还是不能被苏晓晓独占了去。”
姜鹏顿了顿，脸上泛起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衬得一张因为肥胖而油腻的脸，愈发丑陋。
“只要你乖乖地听安排，姜哥保证把原本就应该属于你的关注，都给你夺回来。”
岳晴放在膝盖上的手，隐忍地抓紧了身上穿的裙子，但又想起这件价值不菲的高定还要还回去，只能很快松开。
垂在地毯上的目光，带着希冀，还有几分麻木和认命。
窗帘遮挡住室外的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叫人分辨不清究竟是白天或是黑夜。
苏晓晓一睁眼，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昨天的记忆，依稀想起了她发高烧意识模糊，来了剧组的酒店后，有医生给她看了病打了针的事。
打开床头的灯，她看到的是房间里陌生的装潢，和趴在桌子上支着胳膊，睡眼惺忪的木子。
视线又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钟表——
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十分了。
距离定好的开机仪式的时间，只剩下五十分钟。
苏晓晓向来是不喜欢给周围人添麻烦的人。
即便知道既然木子没有叫醒她，就应该是帮她跟剧组请了假，但苏晓晓还是打算去。
因为开机仪式一般会有媒体到场，拍摄的照片也会用于宣发，剧组的四个主演，有两个还没来京市，如果苏晓晓再不到场，那就只有一个主演在，拍出来的照片多少有些奇怪。
更何况这唯一在场的一个主演，还是个众人瞩目的顶流歌手，那些爱煽风点火的媒体，很难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但苏晓晓刚一掀被子，还没下床，犯着瞌睡的木子看到视线里移动的人影，就猛地一醒，睁大眼睛惊喜地道：
“晓晓姐！你醒了啊！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哦对，徐医生！徐医生说等你醒了就让我去叫她，再来给你看看身体的情况，晓晓姐你等一下啊，我这就去找徐医生来！”
没等苏晓晓回句话，木子就一溜烟地起身往外跑了。
头脑不再昏沉懵懂，那就意味着她的烧应该已经退了，除去身体有些疲乏外，苏晓晓没再觉得哪里不舒服。
五分钟后。
来复诊的徐医生一边收听诊器，一边微笑着对苏晓晓说，她的烧，的确已经退了，只要这两天把开得药吃了，别再着凉，注意下休息，苏晓晓很快就能康复如初。
苏晓晓看了眼窗外阳光正好的天，遵医嘱地问了句：
“那徐医生，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我穿的厚些，在室外呆上一两个小时也是可以的吧？”
以为她是觉得在室内待久了太闷，想要出去透透气，徐医生略微思索后道：
“你想出去晒晒太阳的话，最好不要超过半小时，因为这两天京市虽然天看着挺好的，但温度其实挺低的，病完全好之前，你还是不要在室外待太久。”
苏晓晓想了想自己的通告单，从明天开始，就是满满一整天的拍摄安排，显然是没有时间可以给她休养生息的。
刚好房间门口传来了门铃声，木子应声去开门。
徐医生把收好的医疗箱盖上盖子，看诊完毕，也就意味着工作结束，她的目光慈爱又满意地又看向苏晓晓，语气比之前更加亲昵：
“阿姨真是越看越喜欢你，晓晓啊，你之后要是有时间，可以多去易家老宅坐坐，阿姨也能常常见见你。”
同一时间，门口传来了木子的惊呼：“我的老天啊！竟然有这么多的吗！？”
徐医生的后半句话，被木子的声音盖过，苏晓晓只听到了个大概，让她有时间可以去哪里坐坐。
她和徐医生第一次见面，对方说的应该是客套话，没再开口询问，苏晓晓微笑着点了点头。
徐医生离开后，苏晓晓看着摆满了一大桌的早餐，也算明白了木子惊呼的原因。
清粥炖汤肉包时蔬，清淡滋补，品类繁多，都被统一装进了印有水波纹的保温盒里，盒子上甚至还有菜品的铭牌，那水波纹的纹路，看起来也莫名熟悉。
一个个保温盒被打开，食物的香气在房间里散发开来，木子咽了咽口水道：
“哇这些都看起来好好吃啊！”
“易老师人真好！不仅昨天先用他的车，把生病的晓晓姐你带回来，今天早上我和徐医生一起吃早饭，刚好遇到了易老师后，他听说晓晓姐你还没起，就说让他的附近开私厨的朋友，送一些营养餐来，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啊！”
木子不追星，在来当助理之前，对娱乐圈里的消息也不甚关心，昨天见到易染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惊讶和兴奋的情绪。
但从昨晚到今天，在易染乐于助人地帮了苏晓晓之后，木子对他的印象分明显提高了一大截。
苏晓晓的视线，在保温盒上绘着的水波纹路上暂停几秒，复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快要走到十点半的时钟，语速偏快地道：
“可能来不及吃饭了，木木你去帮我再确定一下，开机仪式是不是还在之前确定的地方，是的话，我收拾好咱们就过去。”
木子在帮苏晓晓摆餐具的手停了下，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看我这记性！早上碰见易老师的时候，他说开机典礼已经往后推了，让晓晓姐你安心养病。”
“还有定妆照，上午九点的时候，谭钧老师和吴曼老师的是一起发的，易老师也说等我们这边准备好发的时候，跟他说一声，易老师的工作室会跟着我们一起把他的也发了。”
苏晓晓愣了一下，不仅是因为开机仪式的推迟，更是因为木子刚刚提到的那个名字：
“谭钧？”
想起有这么多好消息，睡了一宿的苏晓晓还都不知道，木子把还没拆的筷子往桌上随手一放，手舞足蹈地兴奋道：
“对！就是拿了好几个影帝的谭钧老师！他也要来演《战事未平》！而且这部剧的导演还是李宏德老师！晓晓姐你不知道，昨天晚上热搜上，有好多消息都是关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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