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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七夕佳令,络角星河,碧梧初出,玉盘高泻。

  颜琤一人依靠在望月亭中朱柱,酒入愁肠,他又何尝不想念那人,尤其是此刻,醉酒都难以将那人从脑海中摘除。

  不一会儿,颜琤便醉了,他的酒量一直不好,从初见萧澈开始,似乎越来越差。他伏在亭中石案,闭着眼睛呢喃着:“第一次见你,你就,嗝,欺负我酒量差,本王可是大虞宣王,怎会认输?可是你怎么没有让让我啊?”

  “哦对了,我不喜欢别人不情愿的忍让,他们那是对权势低头,你不一样,嗝!你,就应该让着我,而且必须是真心实意的!我要你,让着我一辈子!一辈子!”

  此刻就在望月亭台阶上站着的萧澈忍俊不禁,他知道颜琤不想见他,便躲在暗处看着他,没想到酒量还是这么差,不消片刻便醉成这般模样,萧澈怕颜琤摇摆着坠入池中,便走至亭外离他近一点,以防不测。

  萧澈此刻已然走至颜琤身边,坐罢,听着对方抱怨:“萧子煜!”萧澈以为颜琤发现了自己,怔怔的观察着他,颜琤先是痴笑,之后笑容凝固,两行清泪顺颊而下。萧澈心都碎了,他一时间抱也不是,哄也不是,木讷的坐着。

  颜琤啜泣片刻,又开口道:“子煜,不要离开我!”

  萧澈轻轻握着颜琤在空中飞舞着的手,温柔道:“好,一辈子让着你,不离开你!”

  颜琤点点头,随后猛然抽出那只手,指着萧澈道:“你晚上得抱着我睡,我一个人都睡了二十几年,我不要再一个人了!”

  萧澈无奈的笑着:“好!”心道,我都被你打入冷宫了,怎么抱着你?

  颜琤得到回应,满意的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萧澈抬手将颜琤轻轻揽入怀里,让他靠着自己胸膛安睡,也陷入回忆。

  “第一次见你,就知你是个世家公子。我很不满意那些纨绔不学无术,游手好闲还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样,所以才祸及于你。谁知你没有纨绔子弟的飞扬跋扈,却也风流至极,初次相遇,便和我同榻而卧,竟然还……”

  萧澈笑着继续道:“后来随你来到王府,初尝情爱,便对你倾心,可这要我如何启齿?我能拉着你不让你娶妻生子同我一起吗?毕竟你我都是男儿。不过,上天并未苛待于我,义父走后,将你送来。阿璃,半生烟尘,飘零流离直到遇你方才孤舟停泊,一世斑驳,我又怎会舍得留你一人?对宣王爷说句不敬之语,日后若要离开人世,也是阿璃先走,宁愿我孤苦伶仃,也不忍留你一人独守红尘。”

  荷残香冷,流萤若雪,萧澈将颜琤轻轻抱起,并未察觉那似断线珍珠滚落在地的清泪。

  第二日旦起,一切照旧,似乎前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又过几日,萧澈身上伤势好转后便想着去谢府拜访。这日他早早出门,前往谢府。前些时日,谢霆派人送来的信,自己并未看过,既然已经决定参与武试,那其中细节须得见面详谈。

  谢霆也不知这么长时间萧澈没有任何回应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打算过问,可萧澈还是开口解释道:“世叔,前些时日,王爷遭人暗害,双目失明,我便未来与您商议此事,切勿怪罪!”

  “王爷遭人暗害?怎会如此?”

  萧澈便把丞相府丢琴和齐鸿劝谏一事告知谢霆,谢霆听闻后怒道:“这个老东西,现在爪子都要伸到军中来了,真要如他所愿,这还了得?”

  “丞相舍了我,便会找别人,就算武试再滴水不漏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再者说即使武试没有安插自己的人,等结果一出,收买人心也是轻而易举,此事的确棘手。”

  “澈儿,这些事暂且搁置。前些日子我让仆人送至王府的信可有收到,上面写着此次武试的初定情况。”

  萧澈假装看过:“回世叔,侄儿看过之后便觉得此事还需当面商议,于是今日前来与世叔详谈。”

  谢霆点头道:“此次武试分为三个阶段,策论,兵法,武艺。录取进阶者均为优中选优,即策论前百人入兵法,兵法前五十人入武艺,武艺前二十人最终由圣上择其中十人为最终优胜者。”

  萧澈点头,谢霆继续道:“策论所选是纵横俾阖,精通谋算之人;兵法所选是行军布阵,养兵练兵之人;武艺所选则是万夫莫敌,功高盖世之人。此次,策论初试主考是由各地方校尉,佥司主持,参与兵法的百人被召至京城,由我主考。而武艺的主考者则是当今圣上和满朝文武。”

  萧澈听完谢霆的陈述之后笑道:“世叔,我怎么觉得这样安排,不甚合理?”

  谢霆闻言也笑道:“自然不合理,按常理初试当试其武艺,最终再试纵横之术,毕竟熟通谋算之人甚少,武艺高强者居多。当初兵部也是按此顺序递交圣上,可这最终安排却是皇上敲定,你可知是为何?”

  萧澈道:“出其不意!”

  谢霆满意的点头:“不错,皇上圣明,早知此事断不可能秘而不露,因此最后一招便是将武试顺序完全颠倒,让那些早有准备之人毫无招架之力。”

  萧澈心中了然,此次武试必然至关重要,甚至影响大虞基业,不然圣上不会这般费尽心思周旋。

  “澈儿,此次武试虽由我主持,可我绝不会有半分偏私,世叔只能言尽于此,剩下的全靠你了。再过七日,中元节一过,武试之事便会昭告天下。你能入朝为官,他日铁血沙场,这也是家父的希冀。你,莫负众望啊!”

  萧澈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鞠躬道:“侄儿定不负师父和世叔所望。”

  两人在谢府商议至傍晚时分,萧澈才起身离去,回到王府便先去了藏书阁。

  萧澈跟随萧年所学皆是史书典籍,圣贤之言,在柳州得谢峰所授兵法武艺,布阵行军,可这纵横之术,却是从未涉猎,如若初试便是策论,那对自己也显然不利。纵横之术,其实并非为选良将,而是择谋士,挑选能总察大局,善弄权术,通晓辩辞,智勇机诡,擅长谋略之人。

  萧澈此刻在藏书阁掌灯阅卷,心烦意乱。他出身并不高贵,却也不算寒微,前朝太史令义子,大将军谢峰亲徒,所行之路,所做之事,皆是正人君子,坦坦荡荡的做派,阴诡术士那决不是他。可圣上的心思究竟要如何呢?

  择将为何初试便是策论?即使心中疑惑万千,手下也依旧翻着《纵横俾阖之术》。随后宽慰自己道,若是初试便败,那还是回这王府守着阿璃吧!

  忽然一想,颜琤说过,武试夺不到头名便不再相见,他其实知道颜琤是一时气话,可也知晓颜琤对自己寄予厚望。

  此事若是有人商量,也总好过自己在此一筹莫展。萧澈笑着道:“看来这武试第一步便是先哄好那位小祖宗!”随后索性合上书,仔细想着怎么讨颜琤欢心,便和尚念经一般嘀咕着:

  自己准备的七夕五色丝线也已丢失,况且七夕已过,不行。

  再去天音坊挑一把好琴送给阿璃,可上次却害阿璃双目失明,不行。

  那做件衣裳吧!阿璃平日最喜艳色,可我又不是织女下凡,如何会做?

  吃食点心,冰镇梅子,对啊!

  月夜下,一个黑影在王府上空飞跃,若枫察觉也在夜色中跟随此人。

  黑影落在凌梦斋所在院中,抬头望着梅子树,随即身手敏捷的跃至半空踩着树干,借着月光精挑细选的摘着梅子。

  不远处的若枫无语至极,随后找来一个篮子扔给萧澈。

  若枫道:“你肩上伤还未好利索,这是何苦?就这一颗梅子树,王爷上了你上的,这树也够遭罪了!”

  萧澈夜幕之中朝颜琤扔一梅子:“你们家王爷临幸此树,便是它的福气。快尝尝我摘得梅子如何?如今已是七月,这些梅子大多熟透,不会像之前那样酸了。”

  若枫把那梅子在身上擦拭便尝起来:“呸!酸的都倒牙了!你……”

  萧澈不看若枫也知他此刻表情,大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阿璃口味偏重,摘了甜的他不爱吃!”

  “你这是要送给王爷的?”

  “那你以为呢?总不会是给你摘的,阿璃说武试得头名才可见他,那不成。那得和他错过多少良宵啊!”

  “……”若枫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真想告诉这个人自家王爷究竟为他受了何种羞辱,不过忍了又忍,终未发作。

  “你怎么不说话了?”萧澈边摘梅子边说。

  “若枫无话可说。”

  萧澈也感觉到若枫语气冰冷,不知怎又得罪他了:“我刚刚哪里说错了?”

  “没有。”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走至院门,回身道“对我家王爷好一点,他……无你不可。”

  这下轮到树上的萧澈微微错愕。

  第二日天微亮,萧澈知道颜琤尚未起身,蹑手蹑脚的溜进玥璃院,将昨晚通宵做好的冰镇梅子放在颜琤外屋桌案上,又一声不响的离开了。

  将至晌午,颜琤才起身,梳洗完毕出门便看到桌上之物,他无奈的笑着,走过去慢慢品尝起来,第一口便把颜琤酸出眼泪。

  颜琤心想,此人绝对是故意的,咬牙切齿道:“萧,子,煜!”随后出门大步流星走到望月亭,喝茶去火。

  若枫不知为何自家王爷怒气冲冲,还以为是起床气,自觉闭嘴不言。

  “若枫,本王这玥璃院不让人进,你是眼盲还是耳聋,有人潜入本王房内,你未察觉吗?”

  若枫连忙解释道:“启禀王爷,昨晚若枫身体不适,遂未在玥璃院……”

  “身体不适,你哪里不适?”颜琤很不耐烦道。

  “腹泻!”

  “让你嘴馋!”

  “属下冤枉,是昨夜萧公子给的梅子,属下不得不吃!”

  颜琤一口清茶喷出,呛的满脸通红,咳嗽不止。若枫上前抚着背:“王爷,您慢点!”

  在樰梦斋等着颜琤来找自己的萧澈并不知晓玥璃院此刻之事,依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忽然房门轻推,萧澈起身激动的喊道:“阿璃!”

  可进来的却是若枫,若枫囔囔道:“我家王爷说,若你再如此,樰梦斋也不必住了!”

  “阿璃同意我搬回玥璃院了?”

  “不,王爷说,若再如此,便搬离王府吧!”

  萧澈怔在原地,其实颜琤原话没有这么客气,只是若枫不敢转述而已。

  “萧公子,我家王爷从小生于皇宫,长于王府,这世间的不可多得稀世珍宝王府要多少有多少,王爷在意的不是这些华而不实之物。你送给王爷的自然有你的一番心意,可我家王爷想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你而已。当然了,这些都是若枫拙见,之后的事还得靠你自己思量。告辞!”若枫不慌不忙的说完便离开,萧澈呆坐回原位。

  可怜他用情至深,把握颜琤心意竟然连若枫都不如。

  是夜,颜琤正在望月亭站立,望向天空那轮明月,滟滟随波,皎月流光,这是颜琤复明之后第一次见如此皓月当空,不一会儿,夜冷寒意袭来,他随口吩咐道:“若枫,将本王屋内那件披风拿来!”

  半晌脚步渐进,颜琤并未回身,等着若枫为自己披上,却猝不及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颜琤惊措回首未看清来人,双唇已被遮个严实。那熟悉的气息沁入心肺时颜琤便知道来者何人,他默默闭上双目,感受这久违的温存。

  片刻后,萧澈将唇移开,在颜琤额头轻轻一吻,随即放开对方。

  颜琤睁开双眼,转过身面对萧澈全神贯注的看向他,等着他先开口。

  萧澈也对上那双再续灵光的双眸,粲然一笑道:“阿璃罚什么我都认,可这不能与你相见,太过重了些,情难自已便贸然前来。若阿璃还要怪罪,不妨新帐旧怨一起算吧!我不娶妻,不生子,陪你抚琴,不犯困,还有,唔!”

  颜琤这个回吻可不像刚刚萧澈那般蜻蜓点水,他有委屈,有怒气,有不悦,有怨怼,可更多是不舍,是思念,是爱怜,是心疼。从刚开始啃噬发泄到后来缠绵入骨,无言的原谅全隐藏在这冗长一吻之中。

  夏风轻卷,月缺人圆,这世间种种生离来去如潮汐,吾却一生波澜只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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