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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横风吹雨入楼斜


  断雨霁虹,滴碎荷声,这场夏雨好似屋中之人缠绵数日,鸣雨终停。

  雨过天晴之后,萧澈也开始了对荣王府的明查暗访,日日徘徊于荣王府附近的酒肆,茶馆,四处打听之前住在此地的富商,终有眉目。

  商人言利,只有好处让对方满意,没有谈不拢的生意。萧澈虽不懂经商之道,可也知此理。因此很快荣王府的地图便拿到手了,只待下月初一便可行动。

  这日萧澈在王府找若枫要来一身夜行衣,若枫困惑却也不好多问。隅中巳时,太医已来为颜琤施针,萧澈和若枫并立两侧,一柱香的时间,太医诊治结束后道:“王爷感觉如何?”

  “能感受到一丝亮光了。”

  “依如今王爷恢复情形来看,下月初一便是四十九日最后一日,施针结束之日便可复明。”

  “有劳太医了!若枫送送胡太医!”

  若枫带着太医离开,萧澈却若有所思,下月初一,阿璃便能复明,可那日偏偏自己打算夜探荣王府,这该如何是好?

  正出神,便听到颜琤轻唤,萧澈上前扶起颜琤走向门外。

  “子煜,带我去花园看看。”

  萧澈半抱着颜琤慢慢挪步道:“好!”

  雨后放晴,绿荫铺径,薰风醉人,颜琤茫然的伸出手慢慢挥动,让眼睛感受着微微的亮光。

  “从前抬眸便看得到晴云秋月,柳绿花红时并不觉得这人间的五光十色有何美好,直到此刻什么都看不到了,才惊觉当初错过了多少美景良宵。”

  萧澈宽慰道:“世人皆用短暂生命消度片刻光阴,若一直沉浸于追忆之中,对眼前之人不公。”

  颜琤笑道:“所以我才舍不得子煜你啊!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

  萧澈看着此刻满足的颜琤忽然有种将一切真相告诉他的冲动,可惜他忍住了,颜琤宁愿自己身处险境,也断然不会让萧澈冒险。

  “阿璃,下月初一,你便能复明,那日我会准备惊喜给你,可能,可能晚归。”

  颜琤摇摇头:“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你便足够了,这世间万般美好皆不如你,不用费心准备其他。”

  萧澈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心道,阿璃,这一次对不起了!

  一连数日,萧澈几乎寸步不离颜琤,荣王府一行萧澈并不太大把握,只能见机行事,他自然不想连累颜琤,可若不去寻找真相,自己也寝食难安,拖着时日越久,怕颜琤能察觉异样,因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七月初一,金陵主街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因为再过七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七夕节又称乞巧节,七夕之夜,女子手执五色丝线和连续排列的七孔针,借助月光,连续穿针引线,将线快速全部穿过针孔者称为“得巧”。再准备好河水与雨水混合的“鸳鸯水”,将穿好的针线放入,水下折影呈笔直一线便意味着女子与心爱之人这一年,称心如意;若折影形状各异,则意味着二人情路坎坷。

  萧澈七月初一早早出府,在朱雀大街闲逛,便看到各式各样的杂货郎叫卖自己的针线轻巧,说书之人也侃侃而谈当年牛郎织女的浪漫。萧澈驻足听了一会儿,便要离开,此刻他的心思并不在此。

  忽然一个背着篓子的老妪拉着自己:“这位公子,给自家娘子买些五色丝线吧,我的丝线浸入那鸳鸯水绝对不会弯折,来年讨个恩爱美满的好彩头。”

  萧澈想到了颜琤穿针引线的模样情不自禁笑起来,想到寓意也如此之好,于是多买了些五色丝线。

  月色朦胧,夜渐渐深了,颜琤已然复明,不过双目依旧遮着白纱,白天日光强烈刺眼,不利于恢复,夜晚颜琤摘下面纱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

  一切如故!

  “子煜,子煜!”颜琤喊了半天萧澈,无人回应,他忽然想起前几日萧澈所说,要给自己准备惊喜,可能晚归,于是放下心来。

  随后颜琤又去樰梦斋转了转,夏竹依旧茂密,即使在月色下依旧能感受到青翠欲滴。他一个人闲逛半晌,也觉乏味,于是喊着若枫,自己复明之后尚未见过此人,可奇怪的是若枫也不见了。

  颜琤心道,难不成他们俩一同出去了?

  颜琤回到玥璃院,就在望月亭中静坐,望着天上那轮新月,随口吟道:“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颜琤边饮茶边下棋等着萧澈,王府高墙之外打更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亥时,人定!”

  颜琤正要落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枚棋子坠入棋盘,颜琤心中隐隐不安,此时已是亥时,为何还未见萧澈和若枫。

  颜琤起身,表情凝重:“不会出什么危险吧?”说完便往王府外走去。

  刚走至正堂,便看到若枫飞奔而来,随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颜琤道:“王爷,萧公子他,他!”

  颜琤上前抓住若枫衣领几乎将他提起,双目圆睁,声音颤抖问道:“子煜他怎么了?快说啊!”

  “萧公子他今夜独自前往荣王府,此刻已被擒住。王爷,王爷!”

  颜琤此刻脚步虚浮,身形不稳,若枫连忙起身扶着颜琤。

  “王爷,您切勿动怒伤身啊!定会有办法解救萧公子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颜琤有气无力的问道。

  “前些时日,萧公子问我讨了夜行衣,我当时困惑,可碍于他的身份并未多问,今日傍晚我见他一人离开王府,提着剑背着包裹,我便不远不近的跟着,大约戌时,我看到萧公子拐进一条深巷,等再出来时已然换好夜行衣。我尾随他停下时,竟然是荣王府门外,我本想上前拉住,可他身形极快,我尚未近身,他已飞檐跃入荣王府。我伏于高处暗中观察荣王府动静。今日本是荣王进宫请安的日子,可没想到戌时刚过,荣王便回府回到自己房中。不消一刻钟,荣王惊呼刺客,片刻之后,萧公子拿剑指着荣王走出房门。我本以为萧公子挟持荣王可以安然脱险,未料到一个藏伏暗处似鹰爪一般的兵器从后侧勾到萧公子拿剑的肩膀,他也未料到背后杀招,于是剑离手,人被擒。”

  “是十二亲卫之一,然后呢?子煜只受了这一处伤吗?”

  “当时荣王府那帮恶奴正朝萧公子冲去,可荣王却出声阻止,随后便派人将萧公子押下去。属下便匆忙赶回来。萧公子在荣王府恐怕凶多吉少,王爷只要我们赶在萧公子被送往京兆府之前,前去……”

  颜琤喝住:“若荣王肯将子煜送往京兆府,救人便轻而易举,可荣王会吗?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不管子煜如何开脱,行刺亲王的罪名已然坐实,亲王当然有权任意处置。”

  “那该如何?萧公子他……”

  颜琤闭上眼,从最初知晓萧澈出事的心慌到现在的心寒,他几乎快要窒息,再睁眼时,眸中血色上涌,随后一口鲜血喷出。

  若枫大惊:“王爷,属下这就去请胡太医!”

  颜琤摆摆手,阻止若枫。

  整夜,颜琤坐在正堂一动不动,若枫也静静的在一侧站立,如今能救萧澈的只有颜琤。两人就这样在担忧之中迎来黎明。

  若枫记得胡太医的叮嘱,白天必得以纱遮目,以防双目晒伤,他出言试探道:“王爷,您已枯坐一夜,要不现在回屋休息片刻,再想办法萧公子吧!”

  “若枫,你说面对至亲至爱之人欺瞒,该如何释怀?”

  “……”若枫知道颜琤口中至亲至爱之人是谁,可他哪里懂得这些“属下,不知。”

  颜琤用力露出一个惨笑道:“当然是忍痛原谅啊!谁让这世间只有一个萧澈!”说完便放声大笑。

  情深至此,可笑可悲,即使心中万分怨怼,只要想到那人生死未卜,便会拼尽全力护他安好!

  若枫把头偏向别处,不忍心看此刻的颜琤,双目通红,目光呆滞。

  半晌,若枫开口:“王爷,您不必为难,今夜我便潜入王府,救萧公子出来……”

  “子煜深陷其中还不够吗?你还要添乱,天子十二亲卫他不知其威力你也不知吗?”

  若枫急道:“可是,王爷!”

  “行了,别再说了,我自有办法。”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此刻萧澈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疼痛中他想起了昨夜之事。

  当时顺利潜入王府,果然除了府中家仆寥寥几人外,并无其他留守侍卫。萧澈先入书房,窸窸窣窣翻腾半晌,回身借着月光便看到书案上的工工整整誊抄的《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哎呦,大哥,好疼啊!”萧澈用书卷轻敲萧固的后脑勺。

  “呆子,德字写错了!哎呦!义父!”萧澈也被敲了一下,回头不解的望着萧年。

  “傻小子,诫字也是错的!”萧年提笔在侧,写一个秀气的“诫”字,萧澈一对比才知固儿写的“诫”字少右侧一撇。

  当年萧澈跟随萧年读书识字,萧固便得萧澈教导,这个“诫”字自己总也写不对,因此萧固也是总少一撇,萧年多次纠错总不见这两人改正。

  当看到这个“诫”字,萧澈心中一切都明白了,如今大虞三皇子,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荣亲王就是自己的幼弟,萧固。至于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很有可能和义父当年之死有关,查明真相,草率不得。

  从书房出来之后萧澈便去了荣王卧房,他本想着机会来之不易,趁此良机多查一些蛛丝马迹。可未料到今日荣王突然早归,让他猝不及防,他只能潜在卧房里间床榻之后,见机离开。

  可天意安排他们兄弟二人重逢,再如何小心也错不开。荣王的脚步声渐进,萧澈只得将身体缓缓后移,以期对方别看见自己,他只顾藏身后退,身子碰到床榻之后悬挂着轴画,发出声响,虽然微弱,却足以令荣王警觉。果然,

  荣王出言喝道:“谁?是谁在后面?滚出来!”

  萧澈见状,只好想出挟持荣王这一招,不过从挟持到自己被擒,他飞快的在荣王耳畔说道:“荣王小臂可是有两处毒蛇咬痕?若想知道您的真实身份,还请放在下一条生路,他日待查明一切自会报恩。”

  荣王心中犹疑,因为萧澈所说属实。从回到京城,前事尽忘,当年有关自己身世之谜,多次派人暗查无果,后来受不了流言指摘自己并非圣上亲生,所幸不再追查真相,做起了像模像样的纨绔王爷,如今有人知晓一二,荣王一时不知该当如何?

  两人走出房门,潜藏在暗处的亲卫便已动手,其实荣王府并无十二亲卫其中六名,只有一人而已,可这也足够了。

  那银制鹰爪外形小巧却威力无穷,当四爪插入萧澈体内,他能明显感受到用此兵器之人内力深不可测,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是刚才言论让荣王迟疑,自己怕是此刻便到阴曹地府了给阎王爷请安了。

  正思量着如何离开此处,柴房门被撞开,一双足蹬黧色靴履,身着玄色镶金丝长袍之人向萧澈缓缓走来。萧澈抬头望去,竟真是萧固,脸上隐藏在阴鸷背后的稚气仍未消,旋螺眉愈发粗而浓,一双丹凤眼满露狐疑。

  萧澈打量半晌轻笑,心道,固儿还是长大了。

  这样的温柔显然让荣王很不满,对方抬脚踩在萧澈的伤口,沉声问:“你究竟是何人?知晓何事?”

  萧澈忍着痛苦笑道:“我若说是你兄长,你可信?”

  这一言显然触及对方逆鳞,双眉紧皱,脚下用力狠狠蹂搓萧澈受伤的肩膀。

  萧澈浑身被冷汗浸湿,即使如此脸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道:“你看,我说了实话,王爷又不信,我说假话,岂不犯欺瞒之罪,索性王爷将愿听之言告知在下,萧某照说便是。”

  “我的兄长乃当朝太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本王称兄道弟?”荣王对萧澈的态度很是不满,咬牙切齿道。

  萧澈大笑连连,这彻底激怒了荣王。

  荣王对身后家仆道:“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给他点苦头尝尝。”随即退后,身后一群恶仆向饥渴多日的恶犬冲向萧澈。

  这世间之恶无数,可最为人所不齿之恶便是狗仗人势。

  萧澈本就身负重伤,如何受的住如此残忍暴打,不一会儿便昏厥过去,荣王随即喊“停!”朝萧澈走去,此时一家仆进来禀报:“王爷,宣王来了!”

  “宣王?”颜钦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何人,于是便想到了当年自己问父皇索要宣亲王府的事来了,父皇曾当着众人面呵斥自己不识抬举,从那时颜钦便将这笔账算在宣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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