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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章 封相


  关于前一夜的事未迟最后是绝口不提,而微子启的伤则只是敷衍的用了一个蹩脚的“路不平,滑倒时,树枝划到了脸”的借口。未迟派了个精通治疗外伤的太医过去看了,赐了药,又抚慰性地赐了两柄玉如意便算是过去了。
未迟这么决断有她的考虑,微子启则总是一副毫无原则拥护未迟所有决定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总是行程照旧。又过了大概三天功夫,他们抵达了泰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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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迟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实在很不像一个帝王,比如在几天前的那个杀机四溢的夜晚,那时的她,很有江湖之气。但在另一些时候她的确实很有一个帝王的威仪,比如说,现在——
永安三年九月十六日,辰时三刻,泰山岱顶。
古时候的书中说,“报天之功,称封,报地之功,称禅。”
封禅乃是帝王的最高大典,只有改朝换代、江山易主,或者在久乱之后,致使天下太平,才可以封禅天地,向天地报告重整乾坤的伟大功业,同时表示人间帝王接受天命而治理人世。而未迟则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民间“皇命天授”的舆论。
未迟穿着厚重华丽的礼服,率文武百官自泰山之阳上岱顶,然后依古礼祭天,在九尺祭坛中埋下玉牒文书,立石颂德,行封礼。而后自泰山之阴而下,至梁父山行降禅礼。
白云悠悠,钟声浩荡,微风不燥间,礼官高声念出辞藻华丽的祷文颂表,未迟及其余文武百官各自以礼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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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迟的泰山封禅礼成之后并未在外多逗留,次日便匆匆往回赶了。
未迟虽把京城及周边叫的上名号的文武百官都带出来了,但到底京城周边还是有藩王等一系列的虎狼环伺,她的皇位在礼法上来说到底是于礼不合,名不正言不顺,而非已经就是固若金汤,非她莫属了。所以终究不敢太过耽搁了。
平民百姓其实并不在意到底谁是皇帝,只要自己能吃饱穿暖就是太平盛世,于是就是就心满意足了。
而未迟登基三年,匪乱兵祸俱消,赋税徭役恢复正常,元兴朝的水利等各项工程陆续投入使用,在高压政令下各级官员心中皆有所畏惧,一时之间朝局可谓是政通人和,海晏河清,便可谓是太平盛世。民间也就渐渐接受了一个女人坐江山的事实,甚至那些茶楼戏院里传出来的本子里也都慢慢有了歌功颂德之声,而这种赞誉在未迟泰山封禅后几乎达到了顶点。
可终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便是如此民心所向,天下归心,未迟的身体还是这样坏下去了。尤其是在十月后勤,随着天气转凉,和晏往返于怀仁殿就越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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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皇陛下的近况?不太好。”
又被微子启拉住了的小内侍官自从知道陛下似乎默许了他与微尚书说近况,便三天两头地被拦下来,于是渐渐的小内侍便干脆“自暴自弃”地不做抵抗了,别人不论,但但凡是微子启拽住他一问什么,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地往外说。
“女皇陛下最近忙于政事,睡得极少,吃的也不多,和院使每次端过去的药倒是一次不落地在喝,但也没怎么见陛下的脸色好转,和院使待在怀仁殿的时间越来越久……我记着,和院使也似乎是极不高兴的……”
…………
“微尚书,陛下传您进去呢。”
“啊,嗯,有劳李内官提醒了。”
微子启从神游千里中醒过来,下意识微微一笑从通传的内侍道谢,然后在偏殿的位子里起身,肃整衣冠,抬步迈进正殿里去。
也许是未迟才喝了药,殿中的味道还没完全散去,和白檀香的气味融在一起,变成一种有点苦涩沉闷的味道。十一月的白日渐短,如今时方过午,因殿中的门窗紧闭着室内便已经显得有些昏暗了。
“来了?”
未迟放下一本折子,抬头笑了一下说,待微子启行过了礼,便摆手让人给他赐座。
“微卿可知今日朕找你何事吗?”
“这……恕臣愚钝。”
“……”
未迟没有接下去就说话,而是看着微子启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才开口又道:
“若朕没有记错微卿是靖恭年间中的进士,后来接着就入了翰林院,如今算来,你历尽三朝,入朝为官也有十来年了吧?”
“是。有十二三年了。”
“我记得微卿这十来年间算是一帆风顺吧,这可实属不易了。”
“是承蒙陛下赏识。”
“微爱卿,以前一直没说,如今想想却也还是觉得你为我登基到坐稳江山一事实在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我却一直不曾赏你些什么。实在是不应该。所以今日朕召你来便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虽然未迟的语气轻缓如平日里聊些家长里短,但微子启确实起身而拜,僭越地抬头直视未迟,朗声正色道: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皆可以安居乐业,臣之所求便只有,愿陛下福寿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哼~”
未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把所有人都挥退了,把自己往椅背那边又靠了靠,含笑道:
“怎么?微爱卿莫不是对每个皇帝都这么说的?怎么说的这样好听流利?”
“微臣惶恐,愿陛下明鉴,这实乃臣之肺腑之言,也是仅仅对陛下才有所吐露。”
“微爱卿忧国忧民,朕是知道的,故而朕决定,不日将册封你为左相。墨相昨日又写了致仕的折子,朕刚刚已经准了,朝中便空出了一个位置,你对六部都有些经验了解,做事也聪明,应当当得起这个位置,你说呢?”
“微臣,微臣惶恐。朝中德高望重者不胜枚举,微臣……”
“好了,微卿家,咱们也是极熟悉了。”
未迟一笑,看着微子启,点点自己脸侧,示意微子启脸上还没好全的疤,口气随意起来,道是:
“我们可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何必来朝上那套虚的?如今天下初安,储君年幼,朝中得用的没几个,而我,呵~而我,时日也无多了,朕看重你,欲立你为相,日后好辅佐新君,且——若新君圣明自然是好事,如其不才,比可取而代之。只要你能保证我大夏可以昌盛繁华。微爱卿以为如何?”
“微臣,微臣……微臣实在惶恐!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何必说,说,这样不吉的话!这,这实在是不应该!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则自当为我大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微臣……”
未迟话还没有说完,微子启便已经猛的跪倒在地了,他磕着头,手指在衣袖里握得青白。刚刚他明明感觉到自己身上炸开一股热汗,把他从里到外,连脑子一起烧着了,可现下里又觉得连骨头缝里也冷透了,冷得生疼。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微子启觉得自己脑袋里大概给谁塞进去一窝蜂,乱糟糟地嗡嗡个没完,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像是别人隔着一层什么在说话。可他还是听见了未迟轻轻的笑声。
“微爱卿何必如此呢?”
他听见未迟笑着说:
“你时不时地去问怀仁殿的小周内官,他应也与你说了我的近况了,这样说起来你也算是知道情况的人了,消息不算突然,何必这样?你这样聪明当知道我不是骗你,试探你,开你玩笑。”
“人非神佛,自然都是会生病的。陛下生了病,还有和院使在,和院使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定能……”
“微大人!你……”
未迟本来还想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定然知道,我会说这样的话定是到了没有办法的时候了,我们其实也蛮熟了,何必要学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惺惺作态?不如大大方方的,对你我,江山天下都好。可未迟的话没能说出来,她看到抬了头咬着牙的微子启,发现他眼眶微红,竟然像是要哭了。她一时语塞,忽然又想起和晏那一句仿佛玩笑话般的猜测,他说:
“他大概是心悦于你……”
未迟有一瞬觉得真是荒唐,于是便更加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含着半句话沉默了许久,微子启也不说话了,怀仁殿中一片沉寂。
未迟其实难得的觉得有些尴尬,两人隔着几层台阶相对无言很久,最后还是未迟忽然先轻轻叹了口气,转了个话题,她说:
“朕记得,朕准备即位的那天,微爱卿为朕唱了一段极好的戏,朕至今念念不能忘。那时微卿家说,朕若是想听,微卿家便是随时会唱的,只是不知道现如今这话还做不做数?”
“君子一诺,自然是作数的。陛下愿意听那便是臣的荣耀。”
“那么,还烦请微大人再唱一曲了。”
“臣,领命——”
那时正是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怀仁殿中误了上灯的时辰,殿中暗沉沉的一片,只有门窗镂空雕花之处透进些许虚弱的光来。殿中的原本浓重的药味已经被鹤形铜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白檀香彻底盖住了。
男人略显低沉但柔和婉转的声音在昏暗广阔的怀仁殿中响了起来:
“……倦兮倦溪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别记风情,聊抱他,一时恩遇隆,云霞而又红,月影儿早消融,去路重重,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那个声音很温柔,带了一点点不该有却极合适的沙哑,微子启仍是一身朱红色的官袍且吟且行且唱,音色谐婉,淡雅温厚得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一字一句微凉悠长,如烟般晕开。
他唱着,看着首座上的人慢慢地微微阖上眼:苍白,消瘦,弱不胜衣,和记忆中那个纤细然而强大的身影判若两人,仿佛转眼间就会如烟般消散。
微子启忽然不敢再看了,只敢盯着她在膝上并没有敲准节拍的手指那么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他的心上,告诉她:
她还活着。
…………
“吱呀——”
是很轻很轻的有一个声音,微子启一顿看见,和晏端着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从偏殿进来。他站住脚,像是感受了一下,转头冲微子启的方向一笑,然后他竖起食指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用口型对微子启说“睡着了”,示意微子启退下。
微子启明了了,退后两步,轻手轻脚地行了一个礼,躬身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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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微子启退下合上门后,依旧是三声屈指叩响桌案的声音,未迟慢慢睁开眼睛,有一点点仿佛松了口气似的样子。她可以很自然地应对别人的恶意,但实在不知怎么回报别人纯粹的善意。
和晏却不管那些,似笑非笑地的,只顾把药碗推过去,自己低头把脉了。他能理解微子启的心情,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他的心和微子启其实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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