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半晌后，印双涟木然望天，给自己塞下一颗同样的药丸，转身踏入瘴气林。
棉铃连忙跟上，两人没入山林，南星停滞脚步，再往前，便不是她能轻松渡过的了。
林中瘴气弥漫，扑鼻而来的尽是腐朽之气，如同千万只恶鬼在七窍外喧嚣，争抢着要将人吞噬殆尽。
棉铃小心翼翼地提着裙子，每走一步都要瘪瘪嘴，满是嫌弃。
如此腐恶的气息，她当时是怎么想着要来吃它的？
再看印双涟，赤足落地，健步如飞，不染纤尘。
他回头看看小脸纠结成一团的棉铃，笑道：“让你非要跟来，这下受苦了不是？”
棉铃面上显出一丝郁闷，却还嘴硬道：“爹爹都受得住，棉棉有何不可。”
印双涟眸子波光微动，他注视着身形小巧却颇有心气的棉铃，嘴角溢出一抹不知是喜还是苦的浅笑。
他回走几步，掐起棉铃的两肋，将她整个抱起。“看在你愿与我同甘共苦的份上，便奖励你一只人形金叶舟。”
棉铃坐在他的臂弯，两手熟练地环住他的脖颈，瞬间眸似弯月，笑盈盈道：“爹爹比金叶舟舒服多啦。”
印双涟挑挑眉，“你这一口一个爹爹，真要将我给叫迷糊了。”
棉铃晃动着小脑袋，看着很是开心。
她犹记得，昔年和丹圣爹爹在一起的日子，是她诸多次转世最为快活的时候。
没有尘世喧嚣，没有人情交往，只有一成一幼，一屋一池，看日升月落，潇洒林间。
她唯一一次年满七岁，便是在那一世。
只可惜，那时候她已是蜡烛燃尽前的最后一簇火，听闻的只剩男子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不约而同的，昔日画面也在印双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掩去眼中的伤感，在寻找瘴气根源之时，不忘与棉铃交谈。
“小棉铃，你不像是魔族人，你是从哪来的？”
棉铃倚在印双涟的肩头，轻声道：“棉棉这次从凡界来。”
“这次？”
“嗯！棉棉每一次，都从不同的地方来。”
印双涟轻垂眼睫，浅笑：“你说这话，竟还有几分禅理。”
棉铃歪了歪头，不明白“禅理”是何意。
“那魔宫中的几位，对你好么？”
“临哥哥和南星姐姐都对棉棉很好，而且也很好吃。”
“……好、好吃？”
“不过坏人……忍冬哥哥，他看棉棉的眼神总是阴恻恻的，棉棉不明白。”
棉铃鼓起小脸蛋，有些委屈又有些费解。
“唔，那倒不必在意，忍冬护法见谁都是这副模样，临无道当初怎么会想到让他去神农渊游说？看到他那张阴沉的脸，医尊愿意出关才怪呢。”
“医、医尊为什么不愿出关？”棉铃秃噜了嘴，差点将“医尊爹爹”说出口，转而想到印双涟自己都不认她，她又叫别人爹爹，岂不是更让他以为自己在胡闹。
印双涟停下了漫游的脚步，目光望着虚空，神情几多怅惘。
“仙域有个邪门的说法，流传了数百年。”他低声叹了口气，“说是境界越高，越容易产下早夭儿，像是诅咒一般。”
棉铃歪着头，眼睛里透出疑惑。
“柳方元亦未能逃脱这等诅咒，而他比旁人更加悲愤的一点，便是他身为医尊，妙手救治千万人，集界内医术之大成，却无法救治自己的女儿。”
“女儿夭后，他守着她的尸身，再未踏出房门，距今……两百年。”
印双涟语气喟叹，而棉铃却愕然愣在他的肩上。
“外界言，他是在钻研起死回生之法。可救回命悬一线之人是功德，复生亡骨尸身却逆天命，何况那小姑娘的灵魂像是凭空消失一般，要想复活，根本无从成功。”
棉铃咬起下唇，双眸低垂，感到无比心酸。
印双涟再次叹声，又继续道：“再说那嗜剑如命的剑神段渊，其长子于剑术上资质仅能盖过寻常人，而小女却天资聪慧，自出生起便是他认定的剑神传人。然而那小传人三岁后忽染重疾，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终而不幸。再加上另外一件惨事，两重打击，令他悲愤难当。”
“自那后，剑神的执念便不再是剑，而是人，他要培养出下一个剑神，方能了却爱女殁去的悲痛。镇剑宗三百年间，从寥寥十数人变为如今的数百人，从昔日的潇洒恣意变为如今的以武为尊，便是为此。”
他看向棉铃苦闷的小脸，淡淡一笑，“听了这些故事，你有何感受？”
“爹爹们……那些做爹爹的人们，失去了孩子，很痛苦。棉棉也很难过。”棉铃神情低落，鼻头酸得有些泛红。
印双涟的眼睫微微一颤，似在斟酌棉铃的用语。片刻后，他抚了抚棉铃的额头，柔声道：“你只消知晓，无论这些能者在外人眼中如何尊贵高尚，他们心中总有一块软肉，是只为子女所牵挂的。”
棉铃吸吸鼻子，认真点头道：“棉棉明白了。”
她晶莹的眼无辜望着印双涟，“那爹爹呢？当时薇薇死后，爹爹又做了什么？”
印双涟牵着微笑，抱着棉铃继续前行。
“无非是……变本加厉地卖药咯。”
他语气轻松，甚至有些过头。
棉铃眼睫轻轻闪动，像是风吹过雨帘，不分清晰迷蒙。
两个时辰过后，印双涟深深呼了口气，“今日是无所收获了，回去吧。”
“嗯！明天棉棉还要跟爹爹一块儿。”
“哈哈，那我岂不是又要多费一颗清静丹。”
……
守在浊山外许久的南星见到二人出来，便放下心，眼看两人往魔宫方向飞回，她便先一步回去报告。
她将在野外见到的情景，一五一十讲给了临无道听。
“棉铃知晓这么多和丹圣有关的事情，若非有些亲缘，便太过奇怪。可若说有亲，她的父亲……不是那叫长生的凡人么？”南星疑惑，棉铃这小姑娘，处处匪夷所思。
临无道心中已有了猜测。棉铃自认转生，却从未说过她只转生过一次。
一个人能拥有三世记忆，即便用稀世法宝也难以做到。
怀着狐疑心思，临无道缓缓迈步至大殿门口，正见印双涟和棉铃两人归来。
他们精神抖擞，有说有笑，男子亲切抱着棉铃，棉铃全身依赖，仿佛与他熟识许久。
望着那鸟语花香般的温馨画面，临无道却轻轻眯眸，内心莫名滞涩。
状似美好，怎的如此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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